对我而言,从娘肚子里就开始吸收了青瓷的养分。青瓷于我是世代家传,所以青瓷与我的关系可以用“血缘”来形容,因为 我骨子里流淌着父母祖辈的血液, 我父母祖辈的血液里流淌着青瓷的“血液”,不然,我也不会痴迷在青瓷艺术创作上。当然,青瓷不仅是我生活的全部,还是我通过她去认知世界的一种智慧。青瓷淡雅而不失妖娆,冷艳而不失温婉;青瓷是有温度的,这温度,只有心智相通的人才能体会。而青瓷的性格,便是我的性格。
其实,觉悟我与青瓷的这点关系,是近几年才开始从朦胧中走向自信的。我在专注于青瓷创作之余,难免会思考很多与青瓷有关的东西,而这些与青瓷有关的形形色色的东西就是整个社会,就是直接或间接地制约或影响着青瓷创作的社会审美需求和时代艺术思潮。这些需求与思潮是任何一个青瓷艺术家都不可回避的问题。因为即便青瓷的历史再辉煌,也只属于历史,即便你个人的艺术造诣与艺术气质再标榜,也不过是青瓷历史长河中的一笔光彩。
所以,青瓷艺术创作的关键不在于一意孤行地去创造历史(其实也不可能创造历史,因为历史永远不会刻意为之),而应是在创作过程中去顺应一种自然天成的历史规律。尤其是对青瓷创作者和鉴赏者而言,因为我们往往会轻视历史因素和社会因素对青瓷历史的作用,所以将青瓷的历史误认为是彰显个人英雄主义的载体。其实,真正影响青瓷历史的不全是创作者本人,而是与青瓷有关的整个人类历史文化和创作时的时代背景。
比如,龙泉青瓷的品类发展在宋、元时期,青瓷的工艺技术与商业贸易就达到了一个鼎盛时期,上至晋代,下至民国,无以企及,这一时期的瓷器品类,因受成熟的瓷器制作与烧制工艺、成熟的文人士大夫及雅玩习惯、成熟的茶文化及品茶习惯、成熟的书画艺术及时代审美共性、成熟的儒释道和理学等思想、成熟的封建体制与商贾贸易等等的影响,使得这时期产生了丰富的碗、盘、碟、杯、钵、执壶、灯盏、渣斗、熏炉等实用瓷,笔筒、笔架、瓷砚、笔洗、印色池、镇纸等文具瓷,花瓶、人物、挂盘等陈设瓷,香炉、烛台、佛像等供瓷,鸟食罐、象棋等娱乐瓷,以及冥器等一应俱全。每类产品又有多种型号和式样,如碗有莲瓣碗、盖碗,瓶有束口瓶、鱼耳瓶、凤耳瓶等等。然而这些品类的出现,并非是一个或多个艺术家的杰作,而是整个社会时段的审美共性与商业需求所导致的繁盛景象。
再比如龙泉青瓷的“窑祭”、“择基建窑”、“做窑福”等民俗文化,已不再是任何一个历史时段的产物,而是青瓷产业之于创作者生存与生活的一种生命崇拜,一种祈福信仰。比如“择基建窑”前,先请风水先生择定吉地和黄道吉日才能开工建窑。开工时,在窑地设祭礼神,以求烧出好瓷器。建窑日严禁儿童、孕妇入窑池,也不许有人挑粪桶从窑地前经过,以防触犯神灵,降祸于窑等等这些仪式,不仅是人类从原始社会就遗留下来的祭祀祈福办法,更重要的是创作者在祈求烧制青瓷前,对青瓷最后的成品率是没有百分百把握的,即便在科学技术较为尖端的今天,创作者同样存在着祈愿天成的心理,所以对青瓷怀有几分神秘与敬仰之情,这种感情将会随着时代科技的进步与青瓷工艺的流变而存在着。
然而,这种感情对当代青瓷艺术创作的影响,则更多体现在青瓷本身的艺术特质上。而不是很多人认为的“感情消退”(也即是说今天的青瓷艺术创作在商业利益的蛊惑下,已失去了她本身内在的感情)。我有个朋友消极地对我说:“当今时代,审美取向已经到了一种非高雅的病态状态,因国人的审美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高雅素淡的审美元素,被寻求瞬间激情与刺激的灯红酒绿的艳色所替代,于是,很多造型艺术也跟着流行起来,时尚起来,比如原本就碧玉般晶莹透滴而素雅的青瓷,被很多冠之“先锋艺术”的伪艺术家们将其艳俗化,被当代市场经济的一些不正当竞争行为平淡化……其它艺术门类也是如此”。当时我就安慰他。其实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前几年我也在担心流行的、非主流的东西会掩盖掉传统精髄的东西,现在才明白,历来艳俗的东西就是一种流行文化,像流星一样、像一首流行歌曲一样,转瞬即逝,而青瓷素雅的色泽,不仅会包容这些流行事物的出现或消逝,还会在眼花缭乱的艳俗事物中彰显出自身朴实、亲近的性格。
所以当代靑瓷艺术创作的个人感情因素和作品艺术气质,大都隐含在朴实的造型和淸雅的釉色里面,而不是靠奇形怪状的造型和花枝招展的釉色来暂时性地取悦低俗审美者的视觉感官。可以说,青瓷的“素美”是其它瓷器难以比拟的,因为青瓷以瓷质细腻,线条明快流畅、造型端庄浑朴、色泽纯洁而斑斓著称于世。其“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瓷器之花”美誉不会随历史的流变而消退。
当我在十几年日复一日的思考中明白并自信这些道理时,我对自己的创作方向也有了一个大方向性的把握。因为我明白了青瓷艺术的时代审美个性,与个人艺术气质的追求、材质和工艺本身对创作者自身的制约,以及社会时代精神走向对创作者思想的影响有很大的联系;明白了青瓷艺术的时代审美特征会受到多元时尚的造型元素和具有当代特性的复古元素所制约。
所以,要想在当下形成一种既属于自己,又属于时代精神,且不背离传统的创作方向,我除了告诫自己不要走时尚的昙花一现和传统的死胡同之外,还给自己总结了三个“合三为一”的创作特点:其一,在青瓷器形上以传统、古朴、典雅、饱满的器形为主,这能最大可能地体现对传统艺术的执着与追求;其二,在装饰上利用精、细、巧通过浮雕、阴雕、镂空及半刀泥手法制作,可以变现出幽雅、恬静、素淡的青瓷性格;其三,在釉水上注重釉水的发色效果。好的青瓷作品离不开釉的衬托。无论传统哥窑还是弟窑,都要传承、保留传统青瓷固有的工艺特征和艺术性格,否则其作品将会华而不实,与青瓷艺术素雅之本质相去甚远。
青瓷之美,有若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灵动,仿若超脱纷杂意念之静谧。在我奔波一整天后,还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一种纯净超然的亲切之感。如此这般清秀晶莹的青瓷,于我内心总是无法平静,因青瓷在这个浮躁的社会,是那么的容易被忽略,就好像离我们很远的东西,好像她只是一种摆设。今天我才明白,青瓷于我,便是让心安定的良药,因为她能让我平息欲望,安化内心,然后淡定地生活。青瓷之青,晶莹透体;青瓷之气,荡气昂然。这就是青瓷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