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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锡贵口述史——甘苦求学初入行






[日期:2015-10-24] 来源:《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全集嵇锡贵卷》  作者:王文章 郭艺 [字体: ]

   大概是1950年,我的父亲又被调到江西景德镇去了,开始是我父亲一个人先去。那时是供给制,父亲没有工资,从此我们没有生活来源,一家人在湖州生活很苦,靠母亲帮人家做点针线活来维持家用。母亲经常要我去叫收旧货的人到家里来,把不用的家具卖掉,换点米来吃。大概一年后父亲回来了,说要我们全家迁到江西景德镇去,房子也找好了。我记得我们家离开湖州时是坐船,小河里尽是菱角藤蔓,老是挡住我们的小船。到杭州后,我们在城站火车站旁的一个小旅店里住了一晚,然后坐火车到江西鹰潭,火车下来再坐船。我们全家大概有三四天时间,吃住在船上,快到景德镇时,看到河里都是圆圆的白色的瓷饼(渣饼),这条河叫昌江,我们都很好奇,要船工捞来给我们玩,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做瓷器的东西。自此,冥冥之中我走上陶瓷艺术的道路,注定要同陶瓷打一辈子交道。

嵇锡贵与初中女同学合影(前排中为嵇锡贵)

    我们家住在景德镇程家巷上弄五号,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房子。因政治原因,父亲被牵连,下乡劳动,全家生活很艰难,我也辍学在家帮助母亲分担经济上的负担。大概过了四年,父亲恢复了工作,他要我们继续读书。我特别喜欢文学,当时的班主任姓芦,经常会借书给我看,如《安徒生童话》等,有不认识的字我就写下来去问老师。我也喜欢图画课和音乐课,在学校里我爱唱歌、跳舞、画画等,我经常为班级里的黑板报画报头。记得有一次上地理课时,老师为了能让我们记住全国各个省的位置分布,每学一个省就要画一张地图。我画得又快又好,还会用颜色,所以有个别女同学就要我替她们画。有一次画中国地图,我把四周画上了图案边,是自创的,我自己很满意,结果反而受到老师的批评,说我喧宾夺主,我觉得很委屈。我做完作业后就喜欢临摹小人书中的图画,总是画得津津有味,我可以整天不外出就在家画画。

中专时期的嵇锡贵(右为嵇锡贵)

    1957年初中毕业,当时景德镇市陶瓷美术技艺学校来招生,要考美术课。我记得是考写生,画一个玻璃杯里装了蓝色的水,我自己感觉画得不错。绘画通过的人要面试,当时面试我的是丁千老师,他问我为什么要考这个学校,我说我喜欢画画,家里穷,你这学校不要学费,还有饭吃,还分配工作,所以我要报考。他还问我爱好什么,我说我喜欢唱歌、跳舞。当时学校偏向有文艺爱好的学生,所以我被录取了。分专业时学校有青花班、粉彩班、古彩班、雕塑班,我也不懂,稀里糊涂地看到了青花班,以为是画花的,就报了。当时没有陶瓷知识,到学校后才知道青花是在泥坯上面用黑黑的青花料画的。

景德镇陶瓷学院学生会合影(后排右二为嵇锡贵)

    当时学校的课程有素描(丁千、赵履安老师授课)、图案课(周时图老师授课)。青花专业课是聂杏生、邹镇钦两位老师教,他们都是景德镇著名的老艺人。画青花从最基础开始,每人发一块泥墩,像块砖头一样,在上面用青花料画线条,一根线条要画得又细又挺,很难画。毛笔在坯墩上画很容易给吸住,所以用笔要有速度。不断重复地练习,坯墩画满了,用刀刮掉一层再画,要刮得平才好画。开始画的时候很难,但我有一股子犟劲,画得不好用刀刮掉一层继续画,一直练到坯墩从十厘米厚被刮到剩下三四厘米厚,我要把线条画得满意才肯松手,才练习下一部分的纹样,往往我的成绩是五分(最高分)。坯墩练习后开始画茶杯,坯子是不素烧的,没有强度,杯上还有个把手,所以经常会弄破或是把手掉下来了。难度大的是车箍,光车箍就要练很久,在茶杯口沿车出几条线,而且头尾要接住,线与线之间的宽度要一样,线条粗细要一致,不能有粗有细,弯弯曲曲。我往往是吃好饭不休息继续练习,直到熟练为止。接下来是练习画图案,图案都是徒手画,在两根宽度一样的线条内画,要求图案整齐,线条粗细一样,疏密一致,头尾要接好。班上有34位同学,我成绩总是最好的。这种基本功的训练为我日后得心应手地做作品奠定了基础,画青花时线条也很流畅、挺拔。青花彩绘不像釉上彩那样分工明确,釉上彩图案是专人画的,画山水、画花鸟、画人物分工明确,而青花专业是不分这么细的,图案、花鸟、山水、人物都要学,这也为我日后的创作开辟了思路,不受题材的限制,可根据器皿的造型决定装饰题材。我体会年轻时练习基本功非常重要,这就是所谓的“童子功”。我经常在想,在中专时就能把手艺学好,一方面是我自己努力,另一方面是我的确喜欢这个行业。

1997年作品彩绘盘《丹荔鸣蝉》

    邹镇钦老师教的画面是国画形式的,有时也请景德镇青花老艺人王步来教我们。邹镇钦老师教画松树的松针要画得又细又挺,而且要重叠地画,松枝要画得像龙爪似的强有力。他也教我们画山水,青花山水也有其特点,山的皴法画好后,靠分水一层层地分出立体感,如同清康熙青花的风格。聂杏生老师喜欢图案装饰效果的,如变形的花鸟、人物等,他笔下的青花人物如婴戏、仕女等也特别有味道,动作夸张,神态活泼。中专时的基本训练是很严格的,青花艺人上课一丝不苟,所以培养了我扎实的基本功。

    素描课当时是丁千、赵履安老师教。素描课开始是画几何模型,方形、三角形、圆形、多边形等,接着是练习画石膏的口、鼻、耳、眼,下一步练习头像,从块面头像、头像、胸像到全身像,我很认真地画每个造型。文化课我也很用功,因此在班里成绩一直很优秀。

    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于1958年成立。我当了三年中专老师后想要辞职去读大学,那时提出辞职是要冒风险的,要么扣顶专业思想不稳定、不安心的帽子,要么丢掉饭碗。我同母亲说了我的想法,母亲说你自己的前途要紧,我说读书之后工资就没有了,母亲还是支持我读大学,所以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当时陶瓷学院院长是胡怀陵,胡院长听说后也说你参加考试吧,考取了就来读。经过考试我被景德镇陶瓷学院录取了,我分在大艺61班,全班有22位同学。1961年我就是一名大学生了,在班上担任班长、团支部文体委员,在陶瓷学院学生会担任学习部长等职务。我学习很刻苦,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汲取知识,我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因此我非常珍惜读书的机会。大学课程有专业课(陶瓷技艺)、文学、政治、俄语、体育、素描、水粉画、国画、图案等。除文化课外,其他课程是单元制的,一般四周换一个课程。在陶瓷学院读书期间,我家生活困难,每月8元的伙食费也成问题。学校有甲、乙、丙、丁四等助学金,因我是班长,所以自愿享受丁等,把前三等让给其他同学。星期日上午几位家庭困难的同学上山砍柴卖给砖瓦厂,我记得是二分五里一斤,一次只能砍六十几斤柴,下午就背起画夹去郊区写生,我喜欢画水彩画。冬天不能上山砍柴,就去砖瓦厂挑土方,或接点画新彩的碗、盘的活,同几个同学流水作业画瓷器,画花的专门画花,画叶子的就专门画叶子,赚点钱作生活补贴和买笔墨纸砚。有时回家母亲会把细盐炒一下,酱油也煮一下,我带到学校拌饭吃,虽然生活很艰辛,但我不会因生活困难而耽误学习。每次作业我都很认真地完成,常常会因画得不满意而重画,晚上经常要到凌晨一两点钟才去睡觉,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所以学习成绩在班级里总是名列前茅。

临摹北京故宫北宋定窑刻花纹样手稿

    大学的科目比较系统,专业课有青花、刻花、粉彩、古彩、新彩等。青花课还是邹镇钦、聂杏生两位老师给我们上,有时王步也被请来上青花课。粉彩课是张志汤、余翰清、魏荣生、石宇初等老师上。这些陶瓷专业课的老师是当时景德镇著名的老艺人,余翰我在工艺美术理论方面得到了提高,对设计理念都有所启发。在北京的近二十天,我最感兴趣的是进故宫博物院,印象中那时不要门票,或是用学生证可进。我主要在陶瓷馆参观、临摹。那时条件很差,我早上在工艺美院买两个馒头就是中饭了,水也没有,因那时没有塑料器皿装水带出去。陶瓷馆内我最感兴趣的是宋代陶瓷刻、划花纹样,青花、卉彩纹样,还有各种时代的陶瓷器型,我对这些历史的珍贵文物非常崇拜,如饥似渴地临摹,回到驻地又不停地整理。宋代刻、划花收集了一本,陶瓷造型收集了一本,并用黑蜡光纸剪出器形装贴起来。故宫建筑上的琉璃窗花,通风口上的纹样也临摹汇集了一本。这批资料我现在还用得上,尤其是刻花纹样中的牡丹、莲花等纹样,我还在越窑青瓷装饰上使用,这批资料我至今仍珍藏得很好,虽然跟我转迁多处,我仍把它们视作珍宝,它们对我的陶瓷作品创作有着参考价值,让我受益匪浅。

临摹北京故宫北宋影青刻花纹样手稿(为黑蜡光纸剪贴) 

    在陶瓷学院四年里,我还是幸运的,陶瓷技艺从釉下到釉上我都学习了,而且非常全面系统,又有那么多时间得到当时景德镇有名的老艺人亲手传授。因我专心爱学,老师们特别愿意把他们的传家绝技传授给我,我也尽量领悟老师们的传授,因此,我今天在陶瓷艺术上的成绩与老师们的谆谆教导是分不开的。这些传统陶瓷技艺已深深地扎根于我的心中,也是用之不绝的源泉,至今我非常感谢当年培养我的老师们,虽然他们都已离开人世,但亲手传授技艺的形象我永记心间。

    大学最后一年要设计毕业作品,我当时是到光明瓷厂实习,在那里设计制作毕业作品,这是一个以生产青花玲珑产品为主的大工厂。我利用厂里的生产特点,设计了一套青花玲珑咖啡具,这套产品的造型和装饰画面受到厂方好评,符合厂里的生产要求,作品还参加了广交会。

    在景德镇陶瓷学院学习的四年,我树立了终生从事陶瓷艺术的目标。在这条道路上虽有很多艰辛、坎坷,但我没有放弃、退缩,而是不断地探索,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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