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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余闲话:“青”与书房






[日期:2018-11-18] 来源:《上手》  作者:张铨 [字体: ]

 

      青
      我,一个终日徜徉于斑驳色彩中的书画实践者,对于各式颜色并不陌生,创作时对于颜色的选择和批判虽有自己的感觉在其中,但大多不可名状。《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里,贾母对于几种软烟罗颜色的描述极为贴切生动:
      “贾母笑道:‘你能够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中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
      我曾反复地想过,文中所提及的“雨过天晴、秋香色、松绿色、银红色”都是怎样迷人的颜色,古时富贵人家用这般色泽的罗缎做成的帐子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古人总会用贴切的语言去描述他们眼睛所看到的颜色,与此同时又给后人留下了许多遐想的空间,他们对于色彩似乎没有西方人那般严苛的界定,却又高妙并诗意盎然。前三种想必是蓝绿色调的,后一种应是充满光泽的红调。其中“雨过天晴”大抵是我们常说的天青色,大雨过后,天空放晴,应是一种舒朗清新的淡蓝色。
      我对世间各式的颜色醉心、痴迷,每每提笔间也有着自己的执念。谈及“青”,这确是我最钟爱又最常用的色彩之一,花竹翎毛的勾勒点染中,青色调必不可少。在平日诸多的绘画实践中,从“观察、写生”到“付诸纸上”,物象颜色的处理全凭个人把握,宁可放慢笔速也不愿令作品的颜色差一分豪。这样的创作过程确是给力我许多奇妙的感官体验,但许是因为我的偏执,对于颜色,我喜作更加全面的探究。
      关于“青”,若只将它看做是一种颜色,未免太过偏颇。与其说它是一种颜色,不如说它是传统文化的一个标识,是极具东方神韵的色彩,《说文》中云:“青,东方色也。”本意为蓝色。亦如《荀子.劝学》中云:“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其中“青”应为深蓝色。而《释名.释采帛》云:“青,生也,象物生时色也。”那么这里的“青”指的是青草和未成熟作物所特有的嫩绿色。到了描述“青山绿水”时,“青”大抵又变成了碧绿色了罢。此时,若记起李太白的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那么“青”又便可代指黑色。
      于是,在中国古代先人的概念中,“青”有着多重身份,看似难以捉摸却暗藏玄机。南朝谢赫《古画品录》中所举“六法”第四——“ 随类赋彩”,宋人刘道醇《圣朝名画评》中相应地也提到“彩绘有泽”作为“识画六要”第四,这虽是讲述绘画之法和对画作的评判之道,与古人对颜色的界定方式却又殊途同归了。他们对于颜色的区分及命名,似乎更在乎的是临场的感官体验,因此诸多传统颜色的命名,时而模糊时而又引人人胜,令人浮想连绵。
      关于“青”,还有“粉青、梅子青、艾青、翠青”等描述,便是接着要谈的青瓷了。 

      书房
      古代人士擅于为自己营造类似园林一样的私密空间,将自己的情感付诸丹青妙笔,将生活点滴浸泡在温润的茶汤中,又时常随着香炉中的缕缕青烟梦……
      书房,是我独处的安静空间,或者说是个人心灵得以休憩的场域。置陈布局中,体味书籍、茶汤给予我的慰藉;又喜收藏,喜欢将从各地集来的玩意儿置于架上、几前。大抵物比人更长久,它们是时光的精灵。与其说收藏的是古物,不如说是收藏了一段时光,器以载道,更承载了一段你我未曾经历过的时光,它们才是光阴的见证者。
      书房中陈有一种着青色釉的窑器,瓷质细腻、线条明快流畅、造型端庄浑朴、色泽纯洁斑斓,这个便是青瓷。对于青瓷,我极为喜爱更乐于收藏,尤其钟爱龙泉青瓷。其釉有厚薄浓淡深浅之别,以至于烧成后会呈现出不同的青色——粉青、梅子青、艾青、翠青等等。恰如在掌控自己画面的色泽时,要反复地拿捏、调和。最出挑的色泽当属梅子青和粉青:一泓梅子青,色如挂枝初梅,青翠碧绿,莹澈剔透;粉青,色似淡青湖水,柔和明净。
      而有关龙泉青瓷,宋代庄季裕《鸡肋编)中记:“处州龙泉县……又出青瓷器,谓之乞讨色,钱氏所贡,盖同于此。宜和中,禁廷制样须索,益加工巧。”⑤龙泉青瓷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最下逐渐绽放其光彩。明人高濂在其笔记(遵生八笺》中,对于龙泉窑用墨颇多,可见高濂对其的钟爱,也许在明代,龙泉青瓷就已经成为文人雅士的架上之宾,把玩间润泽了日常生活。
      青瓷品项中,我最喜诸香具,汝窑弦纹奁式炉、龙泉梅子青鬲式炉等等都爱,赏其造型、品其胎骨、观其釉色,外表精妙绝伦,用时香烟邈邈,沁人心脾。宋人陆游作《焚香赋》有言:
      时则有二趾之几,两耳之鼎。爇明窗之宝烛,消昼漏之方永。其始也,灰厚火深,烟虽未形,而香已发闻矣。其少进也。绵绵如皋端之息;其上达也,蔼蔼如山穴之云。新鼻观之异境,散天葩之奇芬。即卷舒而飘渺,复聚散而轮囷。傍琴书而变灭,留巾袂之氤氲。参佛龛之夜供,异朝衣之晨熏。
      字句中,放翁描绘着自己用香、品香的细节,真真道出了两宋士人与香为伴的生活图景。北宋刘敞《戏作青瓷香毬歌》:
      “蓝田仙人采寒玉,蓝光照人荧如烛。蟾肪淬刀昆吾石,信手镌花何委曲。濛濛夜气清且嫭,玉缕喷香如紫烟。天明人起朝云飞,仿佛疑成此中去。”
      那个时代,香烟已经不在拘泥于佛家寺院,香和香具已然融进了当时士人的生活,而青瓷,作为出挑的香事载体,集艺术性、实用性于一身,发挥着它特有的功用。从事绘画创作时,我们常常在宋画中汲取营养,那么时人的生活和心境便更不能忽视了。
      到了明代,龙泉窑香炉亦常为文人收藏把玩,但时人所收藏的龙泉窑精品大抵为宋元代所制,因此士人将其视作古物收藏,一般不会使用。明代文震亨《长物志》中有记:
      “三代、秦、汉鼎彝,及官、哥、定窑、宣窑,皆以备赏鉴,非日用所宜。惟宣铜彝炉稍大者,最为适用......古人鼎彝,俱有底盖,令人以木为之。乌木者最上,紫檀、花梨俱可,忌菱花、葵花诸俗式。炉顶以宋玉帽顶及角端、海兽诸样,随炉大小配之,玛瑙水晶之属,旧者亦可用。
      而在高濂的《遵生八笺》中也曾提及:
      “官哥定窑,岂可用之?平日,炉以宣铜、潘铜、彝炉、乳炉,如茶杯式大者,终日可用。”
      可见,明人对于龙泉窑器多用于品鉴、把玩,为其配置底盖,炉顶点缀宝石,这种把玩方式我们在许多古画中皆可发现。但赏玩便罢,用其焚香大抵不太经常了。
      除却青瓷香器,青瓷花器亦是我最青睐的青瓷品项之一。日本南禅寺藏南宋马公显《药山李翱问答图》,这幅作品描绘的是宋人笔下的唐人故事,药山手示上下,曰:云在天,水在瓶。花梨架子上摆有一个瓷质胆瓶,瓶内插有一枝梅花,清雅陈郁,从画中我们并不能断定其中的胆瓶是否为青瓷,但宋人的案几陈设一览无余。宋人对于青瓷胆瓶是钟爱的,诗人曾几《瓶中梅》中道:“小窗水冰青琉璃,梅花横斜三四枝。”诗中“青琉璃”指的就是青瓷。而杨万里的《道旁店》中记:“道是渠侬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可见宋人有多么喜用这青瓷瓶。明人高濂《遵生八笺》中,也有对于龙泉花器的记载:
      “龙泉著草大方瓶,高架两旁,或置几上,与堂相宜……冬时插梅,必须龙泉大瓶。”
      古人对于花器及瓶内花卉的选择、花器的陈设摆放都有讲究。特定的花卉需配以相应的花器,方可彰显主人置陈布局的品味和对空间的把玩。于我,书房中花器的选择又极为重要,每每得各式花卉用于写生,需从房中寻得合适的花器盛放。花器要庄重简洁,颜色不宜过于杂乱,以便更好地映衬出花卉之姿态,青瓷花器确是一种合适之选。
      古人好格物,不仅能将青瓷之美尽数赏之,还善于从一些冰冷的器具中参悟出深层次的道理来,研习中国传统绘画也是一样,亦需有“格物”的精神。有趣的是西方学者雷德侯先生将“瓷器”作为一例,去印证其“中国艺术的模件化生产”理论,但他深谙,西方艺术家不断追求的“重复”。于我,传统艺术的可贵之处在于“传承”,瓷器亦是如此。
      此时,夜色渐浓,伴着一旁几案上小炉内的邈邈香烟,我依旧伏案提笔,调试着心中的那一抹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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