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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李志伊和任坚的钧瓷情结






[日期:2012-01-31] 来源:《中国钧窑考》  作者:苗锡锦 [字体: ]
第八节 李志伊和任坚的钧瓷情结
李志伊和任坚师生二人都是当代陶瓷界的著名学者。他们在祖国的陶瓷工作战线上,呕心沥血,孜孜求索,默默耕耘了一生,为祖国的陶瓷事业,特别是为钧瓷的恢复和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是,他们却谦虚谨慎,不事张扬。在上世纪屡次政治运动中,虽多遭不幸,仍然競競业业,忍辱负重,踏踏实实地工作,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堪为当代知识分子的楷模。
 李志伊,1909年生,河北省高邑县人。1932年考入北京大学工学院应用化学系,在校曾进修窑业课。大学毕业后于1936年8月应聘来禹县陶瓷职业学校任校长。该校原在县城马王庙内,时任县长王桓武,以神垕为禹县陶瓷产地,又是全国重要瓷区之一,遂将学校迁往神垕。由于当时国家财力有限,就因陋就简,在破旧的火神庙内建起一幢简易的教学办公楼,即招生开课。共设3个班,每班40人,学制3年,除政府派来文化老师外,又聘请当地钧瓷艺人卢光华等为技师,讲授陶瓷专业课。学生边学习文化,边学习陶瓷科学知识和操作技术。由于李志伊工作勤奋,治学严谨,一批既懂陶瓷科学理论知识又能实际操作的陶瓷科技人才脱颖而出,结束了神垕瓷区数百年来陶瓷匠师只有实践技能,没有陶瓷科学理论,缺乏陶瓷科技人才的历史。
 任坚出身陶瓷世家,自幼受父辈熏陶,热爱陶瓷技术,而且天资聪颖,学习勤奋,16岁考入陶瓷职业学校。李志伊伯乐识才,认为任坚孺子可教,视任坚为得意门生,倍加爱护精心培育;任坚也程门立雪,恭敬求教,成为该校学生中的佼佼者,以优异成绩毕业,留校任技士。
 1938年,李志伊在禹县陶瓷职业学校离任后,又应聘到郑州高级工业化工学校任工务主任兼教化学、陶瓷课,任坚后来也考入该校深造。毕业后,又被推荐到陕西省黄保镇建西实业公司瓷器厂(耀州窑)任技师,继任助理工程师。
 1946年春,由李志伊筹集资金,与任坚一起在神垕创办建华实验厂,边生产边实验,以生产养试验。当时神垕陶瓷生产用颜料——氧化钴由天津市供应,因正值抗日时期,交通受阻,氧化钴供应中断。李志伊和任坚用氧化钴一份加入20份碎玻璃进行锻烧,将氧化钴冲淡加入釉中,同样能烧出幽雅的天青色,拯救了神垕瓷区的燃眉之急。特别是,他们用钙釉代替木灰釉的试验成功,在神垕陶瓷发展史上可谓一大创举。神垕瓷区自有史以来一直沿用木灰作熔剂,木灰虽有不少优点,但是,它白度差,因神垕的粗瓷碗(神垕的主产品)以白为优,如白度差直接影响着产品市场的销售量。同时,木灰要从鲁山等地购买,运距远,成本高,最重要的是木灰腐蚀性强,经常把上釉工人的手腐蚀的鲜血直流,疼痛难忍。有鉴于此,他们利用当地的方解石进行了多次试验,终于可代替木灰作熔剂,彻底解决了上述问题,既解除了数百年来制坯工人烂手的痛苦,又为陶瓷厂家降低了生产成本,提高了产品质量,可谓一举多得,工商界无不拍手称快。神垕商会要拿出200车碗(每车1500只)给予奖励,被任坚婉言谢绝,分文不取,至今在神垕仍传为佳话。
 新中国建立后,李志伊结束了他20余年的教书生涯,到河南省工业厅工矿试验所任工程师(后提升为高级工程师)从事陶瓷科研工作;任坚于1948年被禹县人民政府推荐到中原大学学习,1949年毕业后,被分配到豫西行署五分署建设科工作,后又受政府派遣,去神垕接管国民党逃亡匪霸的窑场,创建人民工厂(即禹州市瓷厂),任经理,当时的人民工厂直接受许昌专署领导,后来又成为河南省的重要陶瓷厂,李志伊经常受省工业厅派遣来人民工厂指导工作,师生二人又再度合作。
 钧窑于元朝末年的壬辰(1352年)兵变而毁于战火,钧瓷艺术从此失传。到清朝末年恢复时,只能一步一步地去探索,用现在的话说,就叫“摸着石头过河”。从上世纪初到1958年的半个多世纪里,经过无数匠师的潜心研究,钧瓷釉色,一直在天青、豆绿等单色范围内徘徊。如神垕仿制钧瓷知名度比较高的卢氏,经过四代人的刻苦钻研,钧瓷窑变艺术仍处萌芽状态,产品炸裂严重,成品率极低。卢氏后人只能沿着他们老祖先的路走,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当时神垕就流传着“要想穷,烧钧红,十窑九不成”。清朝光绪年间,在禹州任知州的曹广权,集资创办钧兴公司,挑选优秀匠师,又摸索了十余年,也是“只得天青一色,窑变艺术仍无人知晓”。其难度之大可想见矣。1955年,神垕第一陶瓷合作社,禹县国营瓷厂,公私合营豫西瓷厂,先后请回钧瓷艺人试烧钧瓷。人民解放了,工人当家作主了,艺人献出秘方,但仍不能烧出窑变艺术釉,只能烧出“大窑蓝”(即在大窑内用氧化焰烧制),窑变艺术仍然无法突破。
 1958年4月14日,由中央投资,兴建地方国营禹州市神垕钧瓷厂,任坚任技术厂长,省工业厅通知,集中洛阳、临汝、神垕的数十名优秀艺人和匠师在神垕钧瓷厂群策群力,攻钧瓷窑变艺术难关。并派工程师李志伊和干部姬承文驻厂指导。于1958年4月成立“钧瓷窑变试研组”。人员有:李志伊、姬承文、任坚、钧瓷艺人卢广东、钧瓷技工卢正兴。他们自1958年4月24日至1958年6月16日的55天内,夜以继日,风餐露宿,共计烧鼓风小窑198窑次(最多一天烧6窑次),倒焰窑6窑次、素烧17窑次,总计共烧221窑次,终于突破了自清末钧瓷恢复以来数十年间窑变艺术(任坚写有详细的专题报告)停滞不前的局面,烧出了朱砂红、茄皮紫、鱼肚白等精美的窑变钧窑釉,解决了数十年来困扰钧瓷界的高难度窑变问题,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受到政府的表扬。至此,钧瓷窑变艺术枯木逢春,重放异彩,十窑九不成的历史已宣告结束,具有里程碑的重要意义。
钧瓷窑变艺术难关攻破之后,李志伊和任坚等又设计出多种釉料配方进行试烧。同时又设计1立方米、2立方米、6立方米、20立方米的倒焰式窑炉(以6立方米最为适宜),大大提高了钧瓷成色率。1961年9月25日,禹县人民政府决定,将1958年神垕所有并入地方国营禹县神垕瓷厂的厂家,分为地方国营禹县瓷厂、禹县神垕第一陶瓷生产合作社、禹县神垕第二陶瓷生产合作社,钧瓷艺人也各回各厂。这次攻关的技术成果也随之在三个厂里传播,经过进一步完善,在神垕以及禹州遍地开花了。
 神垕瓷区有史以来,因为当地瓷土含铁量高、杂质大、白度低而不能生产细瓷,阻碍了瓷区的发展和进步。禹州国营瓷厂原来也是主要生产粗瓷碗、盆、罐等,产值、利润极低(上世纪50年代每只碗只卖4分人民币)。随着国际贸易的开展,1964年决定生产精陶。但首先是白土缺乏,如用外地白土运距远,成本高。李志伊和任坚和有关技术人员不辞辛劳,跑遍了神垕附近30华里以内的山山水水,终于在附近10公里左右的境内发现了硬质白土,不但白度高、含铁量低,而且储量大,易开采,运距近,成本低。这是神垕瓷区有史以来的重要发现,也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从此,神垕瓷区结束了多年来只能生产粗、大、笨的粗瓷的历史,开始了精陶的大量出口,为禹州的陶瓷发展史增添了新篇章。李志伊和任坚等科技人员为神垕瓷区的大发展又立下了汗马功劳。
禹州市瓷厂,由一个只有几十个人的破旧小厂,逐步发展成为一个拥有一千多名职工,面积10余万平方米,生产陶瓷全部机械化的出口大厂。从创建之日起,一直到后来的扩建,技术改造,厂房建设,窑炉设计建造,机械设备的设置和安装,还有本厂的电厂兴建和各种工艺技术难关,都要靠本厂科技人员亲临现场,具体指导。由于烧窑需连续作业,为了掌握好升温曲线和进行氧碳气体分析等需要连夜守在窑炉旁,具体指导,为此他们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由此可知,李志伊、任坚和有关科技人员,为神垕瓷区付出辛劳、汗水之多,贡献之大,是有目共睹的。
1948年禹县解放,任坚正处青春焕发,风华正茂之时,他豪情满怀,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参加革命并到中原大学学习,毕业后,受政府委派,回神垕创办有史以来河南省唯一的全民所有制瓷厂。因当时全国尚未完全解放,社会动荡土匪猖獗,当地土匪头子侯岳暴动曾杀我革命干部数名。任坚冒着生命危险带领职工,披荆斩棘,惨淡经营,使工厂规模不断扩大,资金积累连年增加,很快发展成为全省有名的陶瓷厂。然而,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不久,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主要对象是知识分子,任坚自然不会幸免。“三反五反”时,不批钱、不管物一心执着于陶瓷技术和瓷厂如何发展的任坚,在雷霆万钧之势的重压下被打成“三反分子”,受到了惨酷的批斗和人格侮辱。运动后期,上级派人甄别落实,任坚在经济上一尘不染,十分清白。这样一个年富力强,作风正派,既有专业技术,又有实践经验,对神垕瓷区的陶瓷事业有重要贡献的干部在“三反五反”之后,竟不明不白地被“靠边站”了,由一位堂堂的 “人民工厂的经理”而被贬为一般职工。从1952年的“三反五反”到1978年的“四人帮”倒台的数十年中,政治运动连续不断,李志伊和任坚天天在战战兢兢中过日子。“十年浩劫”中,他们都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而受到冲击,任坚在神垕所受冲击更为严重,被红卫兵的乱棍打得遍体鳞伤晕倒在地。李志伊也在省会郑州被批斗,当时任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无法保护自己的恩师。禹州市瓷厂为了保护李志伊,以请求解决陶瓷技术难关为名请李志伊来神垕“避风”才使他渡过了劫难。
受中国传统文化道德的熏陶和影响,知识分子大多热爱祖国。祖国是母亲,不管受到多么不公平的待遇,他们也总是无怨无悔,爱国如故。有一个外籍华人就说:“中国知识分子是很了不起的,他们是忠诚的爱国者。西方知识分子如果受到“四人帮”的那些待遇,那些迫害,他们早就跑光了。中国的知识分子,不管你给他准备什么条件他们能工作时就工作。”李志伊和任坚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像他们那样既有陶瓷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的陶瓷专业工程技术人员,在当时全国来说也是为数不多的。外地瓷区曾有不少人请他出山,并且待遇丰厚,条件优越,他们完全可以携眷远走,但他们都没有离开,仍坚持为河南的陶瓷事业忍辱负重,辛勤耕耘。
禹州是李志伊的工作基地,1936年从大学毕业后,一直到他离休的数十年间,大部分时间都在禹州工作,与禹州人民结下了不解之缘。禹州是任坚的故乡,“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每个人都爱自己的故乡。他们师生二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这里为祖国的陶瓷事业奋斗了几十个春秋,做出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几十年漫长之路坎坎坷坷,曲曲折折。但是,他们在千辛万苦之中,毕竟找到了真理,找到了中国知识分子最好的归宿,那就是: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祖国养我一生,我们为祖国奋斗不息,无怨无悔。为祖国的陶瓷事业奋斗终生,实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
任坚是我参加革命工作的第一任领导,在陶瓷技术方面是我的老师。我们在一起工作数十年,“三反五反”时,一起挨过批斗,又一起被关过“禁闭”。李志伊于1936年来神垕任教,那时我尚处孩提之时,还不记事。后来他的继任者——周义,我和他只谋一面,只印象他中等身材,衣着整洁,发可鉴人。据说,他是杭州美专毕业,后来跟国民党去了台湾。
李志伊到河南省工业厅工矿试验所任职,常来禹州市瓷厂驻厂,我时任厂党委秘书,自然交往颇多。他身材不高,体形瘦弱,衣着简朴,常穿一身灰卡基中山服,没有半点“洋气”。对他不熟悉的人,多把他看成老农或老工人。同他一接触,我就感觉到,他同别的高级知识分子不一样,他没有半点知识分子的架子,完全以平等态度对待我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景仰他学问之渊博,又热爱他为人之亲切平易,于是就很愿意和他接触。他驻厂时经常给职工上技术课,深入浅出很容易懂,大家都愿意听他的课,我基本上每课必听,学到不少陶瓷科技知识,受益终生。他给我的印象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光风霁月,菩萨心胸。
有一次(大约是他离休后)我和任坚一起去郑州出差,去李工(通常尊称李志伊为李工)家拜访,晚上他请我们吃晚饭,和他全家围坐在一起,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但情意浓浓,愉悦之情,溢于言表。晚饭后,李工安排让我们住在他家,他家住房并不宽大,是老式三居室,因天气炎热,加之蚊虫叮咬,不能入睡。他和他的老伴及儿媳妇,都起来给我们打蚊子,折腾了很长时间。虽然没有休息好,但是他全家的热情款待,使我感触良多。当天晚上,我们本应去住旅馆,李工特意安排住他家,也是任坚乐意的。看起来,任坚在他老师家是常来常往像到自己家里一样,毫无拘谨之意,他们师生关系之亲切,只此可见一斑。在李工家使我惊讶的是,李工搞了一辈子钧瓷,家中竟没有存放一件。他清正廉洁之风,对公物一介不取的狷介性格,即此可见。他的学生任坚性格也是如此,这在禹州也是妇孺皆知的,他家同样也是家徒四壁,一件钧瓷也没有。这虽然是一些小事。然而小中见大,于琐细中见精神,于平凡中见伟大,从中完全能反映出他们师生二人人格的高洁。
“四人帮”被打倒后,普天同庆,日月生辉,李志伊和任坚都得到平反昭雪,解除了压在他们身上多年的政治枷锁,他们虽体弱多病,重又精神抖擞,继续为祖国的陶瓷事业奋斗不息。李工离休后,因年事已高,常住郑州家中,但仍关注着禹州钧瓷事业。当时我被调入神垕钧瓷工业公司钧瓷科学研究所任所长,常去省厅汇报工作,曾得到李工的大力支持。他还根据他多年的研究成果给我设计了钧釉配方(天青和钧红),并提供他多年来对木灰研究和使用的科技资料,我如获至宝。编写《钧瓷志》时,我曾多次去郑州向他求教,他都鼎力相助,热情支持,并提供重要的历史和科技资料。如清朝末年《钧窑瓷业公司章程》,就是李工保存多年的珍贵历史资料。《钧瓷志•工艺成就》一章,李工在审阅时逐字逐句斟酌,这都表现出他对钧瓷事业热心关注和严谨的治学精神。
任坚被平冤昭雪后,调入禹州国营二瓷厂任副厂长,又被国家正式命为陶瓷工程师,这是禹州有史以来第一位国家命名的陶瓷工程师。离休后,他虽疾病缠身,仍孜孜不倦,经常奔走于各钧陶瓷厂家,帮助搞建厂设计,建设和改造窑炉,改进钧釉配方,为振兴钧瓷事业不遗余力,贡献余热。编写《钧瓷志》时,他为《钧瓷志》提供了不少的文字资料和重要史料。科技部分都经他亲自审阅和修正。
如今,斯人已逝!然而他们的功绩,他们的情怀,他们的形象将永远活在重焕生机的钧瓷文化里。
附:任坚  钧瓷紫红斑釉试验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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